上圖:米歇爾·沃達爾 (Michelle Waugh-Dahl) 和 NAPAWF 聯合主席梅麗莎·博爾哈 (Melissa Borja) 在沃達爾位於印第安納州富蘭克林市的家門前。 (提供:榮筱箐)
對印第安納大學布隆明頓(Bloomington)分校的新近畢業生、目前在校園星巴克擔任助理經理的台灣裔沃特金斯(Anne Watkins)來說,今年1月11日發生的那樁事件改變了她對這座城市的看法。那一天,一名18歲的華人學生乘坐公共汽車正要到站下車時,據稱無端被一名叫戴維斯(Billie Davis)的56歲白人衝上來刺了多刀。“當這種事在布隆明頓發生時,我心想,他們(反亞裔仇恨)這是又近了一步。”沃特金斯說。
但對印第安納出生、同樣也是印第安納大學畢業生的另一名台裔齊如琪(Katherin Chi)來說,發生這樣的事並不意外。作為全美亞太婦女論壇印第安納分會的活躍會員,齊如琪在發現全國範圍內反亞裔浪潮逐漸高漲時,就開始不遺餘力地對布隆明頓政府官員和市民們發出警告,呼籲他們警惕可能在本地發生的仇亞事件。”這種事是我們最擔心的。” 齊如琪說。
嫌犯戴維斯在事發後曾對警方表示,她刺傷這名女性受害人是因為她是華人。警方筆錄紀錄下了戴維斯所說的這句話:”這樣就少一個人來炸我們的國家。” 受害人雖倖存下來,但她父母要求為她的安全起見不要透露她的姓名。聯邦大陪審團今年四月決定以仇恨犯罪對戴維斯提起訴訟,受害人和她的家人至今未對公眾發聲,他們也拒絕了本報的採訪要求。戴維斯的兒子對當地媒體表示他母親有精神疾病。
但關於這起案件事後的悄無聲息讓沃特金斯深感憂慮。”我覺得好像這件事在布隆明頓只有兩三天熱度,之後就從人們的話題中消失了。”她說。但對於印第安納正在迅速成長的亞太裔社區來說,這起事件帶來的恐懼和不安仍然存在,對於他們中的一些人,這就像一聲遲來的覺醒的號角。
“車上的人也可能是我”
“30歲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白人。”從韓國被領養、在離布隆明頓北部一小時車程的城市富蘭克林(Franklin)長大的渥戴爾(Michelle Waugh-Dahl)說。直到2016年特朗普當選總統,渥戴爾才開始對自己的身份以及族裔、平等這些更宏大的話題進行反思,她開始在自己家門前擺上桌子發放免費食物,之後又加入了”黑人的命也是命”的示威,在自己家前院的地上漆上支持這場運動的標語。一些朋友對此很不解,有人甚至開始疏遠她。但對於渥戴爾來說,這次的巴士站襲擊案再次令她警醒:”車上的(受害)人也可能是我。”
2010年以來,印第安納的亞裔社區人口幾乎翻倍,目前達到了19萬1000人,占印第安納全州人口的2.8%。根據當地組織亞美聯盟的調查,印第安納全州有大約150個亞太裔社區組織,但大多數組織只是聚焦於文化推廣和社會服務。全美亞太婦女論壇印第安納分會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成立的。
這個2020年成立的組織致力於為亞裔女性維權,全力推進社會正義議題。它在布隆明頓的橫空出世的時機正是亞裔面臨嚴重挑戰的當口,根據加州州立大學聖伯納迪諾學院仇恨和極端主義研究中心的數據,那一年全美大城市針對亞裔的攻擊事件增加了145%。美國司法部關於印第安納的相關數據沒有按族裔分類,但2021年司法部統計了87單發生在該州以”種族、族裔或宗族”為動機的攻擊事件,比兩年前的數字翻了一番。
對於生活在印第安納州的亞裔來說,緊張的氣氛已經很明顯。2021年首府印地阿波利斯一家錫克教印度裔員工居多的聯邦快遞分揀廠發生了導致8人死亡的槍擊事件,其中4名是錫克教印度裔。今年的畢業典禮上,普渡大學西北分校的學監可昂(Thomas Keon)講話時用”ching-chong”的聲音模仿亞裔語言,竟引起該校一些董事大笑。即使在布隆明頓這樣比較自由派的城市,亞裔居民也說他們看到越來越多的車子掛起了邦聯旗幟。2019年一些維權者因當地農夫市場的一名攤販被指與白人至上組織過從甚密而前去示威,還引起了白人民粹主義者與之對抗,引得全國各大媒體競相報導。
對全美亞太婦女論壇印第安納分會共同主席博佳(Melissa Borja)來說,一月份的華裔學生被刺案發生時 ”我們已經筋疲力盡,像這樣出了事才去救火的方法不可持續,我們必須與印第安納的其他亞裔聯合起來,在事情還沒發生時去預防。”她說。但博佳和該組織很多成員都說,在印第安納,其他亞裔到底在哪兒也並非一目瞭然的事。”我們必須主動去拓展空間,建立社區網絡,組織和搭建攻守同盟。”
維權意識正在覺醒
同盟的概念在2021年導致包括6名亞裔女性在內的7名女性死亡的亞特蘭大槍擊事件之後的一場亞裔大示威活動中明顯的顯現出來。當地亞美聯盟總監塔納瓦拉(Rupal Thanawala)說,她以為最多會有20多人來參加示威,結果來了200多人,使這場示威成為印第安納史上最大規模的亞裔示威。”華人組織、韓裔組織、印度裔組織、緬甸裔組織,我們都一起來站出來了。”塔納瓦拉說。同一個月,全國亞太裔婦女論壇印第安納分會向共和黨籍州長侯康柏(Eric Holcomb )提交的要求關注反亞裔暴力事件的請願書,得到了2700多名個人和49個當地組織的連署。
34年前來到印第安納定居的香港移民許鈞鈺(Kwan Hui)是禮來藥廠的退休研究員,也是印州華美協會的現任總監。他說,這個1973年創辦的協會原本一直是集中做文化推廣,但”現在社會在改變,我們也開始關注種族歧視問題。”許鈞鈺說,直到最近印第安納州的亞裔社區組織都是各自為政,而現在反亞裔仇恨將大家聚攏在一起。”那個刺傷印第安納大學學生的人,她不管你是不是華人,她針對的是所有亞裔。”他說。
逆水行舟
印第安納州84%的人口是白人,為亞裔和其他少數族裔維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印州民主黨下設非裔小組和西語裔小組,但沒有亞裔小組。州政府為非裔、西語裔和原住民各設了一個事務委員會,但亞裔事務委員會也不存在。在今年早些時候向州長提交的最新請願書中,全美亞太婦女論壇印第安納分會敦促州府成立亞太裔事務顧問委員會,目前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印州州長辦公室沒有回復本報的質詢)。
抗擊歧視的法律工具也經常缺失。直到最近,印地安納州一直是全國極少數沒有仇恨犯罪法的州。2019年印第安納首次針對仇恨犯罪通過了一項法律,但批評者認為法律的條文對具體受到保護的群體語焉不詳,使該法幾乎沒有意義。布萊南正義研究中心(Brennan Center for Justice)2020年對全國各州仇恨犯罪法的分析仍然將印第安納列為五個沒有仇恨犯罪法的州之一,因為該州的相關法律”沒有明確列出受保護的類別”。
直面仇恨
對很多亞裔來說,向警方報告相關事件可能不是件容易的事。印地那波利斯市警察局移民社區外展專員狄亞茲(Randy Diaz)說,因為移民身份或者語言障礙等問題,移民”可能不大願意跟警方講話。”他說印第安納仇恨犯罪法的缺失也常常讓警方為難,”當有人因為仇恨對別人犯下罪行,因為警方沒有一個仇恨犯罪的代碼,就很難對此歸檔。我不能因為一個不存在的罪名卻逮捕你。”
很多人已經意識到解決問題的根本方法是鼓勵亞裔投票和參政。”有多少亞裔願意出來參選?”當地亞美聯盟的塔納瓦拉說。”我希望我的社區有人能成為這個體系的一部分。” 2020年全美亞太婦女論壇印第安納分會以多種亞裔語言發起了亞裔促選活動,該組織計畫在今後的選舉中繼續這種努力。今年5月,該組織共同創始人、印第安納大學布隆明頓分校國際法與人權助理系主任蕾娜(Shruti Rana)贏得了民主黨的市議員初選,她的選區沒有共和黨候選人,所以她基本篤定會當選市議員。”我們不能轉過頭假裝歧視不存在,或者種族偏見不存在,或者性別不平等不存在。”蕾娜說。”這些是我們關心的問題,我也將為此發聲。”
在八月初炎熱的一天,印第安納大學布隆明頓分校亞裔文化中心主任、全美亞太婦女論壇印第安納分會另一名共同創始人古拉得(Melanie Castillo-Cullather)正在為新學年做準備。在華裔女生被刺傷後,這個中心成了印第安納亞裔社區療傷的基地。古拉得知道新學期開始後,那起事件的陰影仍然會在學生們心中揮之不去,她雖然無法向他們提供關於受害人的任何新消息,但她能夠提供另一種安慰。”讓我們給她和她的家人一些空間和時間,當受害人需要的時候,她知道我們在這裡,我們一直會支持她,她有一個屬於自己的亞裔社區。”古拉得說。
這個故事是與 Vincent Chin Institute 合作製作的,是研究仇恨對加州和全國社區的長期影響的系列文章的一部分。中文原文出現在紐約星島日報的版面。